导读 从长远来看，中非关系的扩展、深入和良性稳固可能将更多地依靠中非民间互动的灵活、有效和成熟，中国在非良好形象的树立和长久维持更是有赖于此
中非关系不仅仅是中国政府与非洲国家政府之间的关系，它还包括民间的种种互动，这些互动有的不为人知，有的少有人知，有的则因种种原因而被刻意忽视。但是，这些民间的互动却一刻不停地塑造着中非关系，塑造着中国在非洲的形象，有时还会对中非关系的整体形成不小的冲击。 訾彦訚所著的《磨合：博茨瓦纳中国商店中的社会互动》（下称《磨合》）利用非正式交流、深入访谈、在中国商店的介入性观察所获得的数据，结合从中国使馆、博茨瓦纳当地媒体和政府网站上获得的资料，在从微观层面观察和分析中国商人与博茨瓦纳人——顾客、店员、政府管理人员——之间关系的基础上，探讨了博茨瓦纳的中国商店中的社会互动及其对中国在博茨瓦纳形象的影响。 《磨合》对博茨瓦纳的中国商人、中国商店、中国商品的情况进行了比较全面而生动的介绍和分析，主要涉及商人的来源、家庭背景和日常生活、商店的分布和经营、商品的品质特征和销售情况等方面。关于中国商人，作者强调了家庭背景和在博日常生活的影响，指出英语水平低、家庭条件一般、作为外国商人的身份、安全问题等使他们倾向于孤立于当地社会乃至已经在当地立足的中国家庭之外，而孤立或者自我孤立以及思乡、缺少休息、生活枯燥等会影响商人的态度和决策，也会影响他们对当地社会抵制和敌视的态度。关于中国商店，作者叙述了中国商店从城市扩展到农村的情况，强调中国商店为博茨瓦纳人特别是偏远地区居民带来了便利，平抑了商品的价格，为当地人带来了就业。最重要的是，中国商店是一个中国商人与博茨瓦纳人面对面互动的“接触地带”（contact zone），这是一个也许应该有意识地加以塑造但却基本只是由中国商人本身掌控的空间。关于商品，作者着重讨论了所谓的“假冒伪劣”（fong kong goods）问题。一方面，所谓“假冒伪劣”其实是中国商人经过调查当地消费偏好和消费能力后选择的商品；另一方面，所谓“假冒伪劣”实际上给博茨瓦纳的穷人和部分中产阶层带来了好处，提高了他们的生活质量，有利于平衡博茨瓦纳的社会经济差距。但是，“假冒伪劣”这个标签确实损害了中国的形象，也损害了中国企业的发展。这是一个可以在道理上说清楚但却难以在现实中扭转的难题。 《磨合》对在中国商店发生的中国商人与博茨瓦纳人的面对面互动进行了描绘。在这方面，作者尤其善于通过一些日常语言特别是对话进行呈现。比如讲中国商人和博茨瓦纳人之间的互不理解、互不信任和互不尊重，博茨瓦纳人会有疑问：“中国非常富有，为什么你们会来非洲？”中国人会承认自己不了解博茨瓦纳：“我中学时地理学得非常好，但直到来到这里我才知道有一个叫博茨瓦纳的国家”；中国商人有时会直接说：“我的店员又懒又蠢，只有在偷东西时才会变聪明”，博茨瓦纳店员也不客气：“我的老板脾气真坏。当生意不好时，我们就得小心翼翼”。 在呈现诸多细节的基础上，《磨合》也或明确或暗含地提出了多个疑问，其中部分疑问颇具“悖论”性质：中国商人对博茨瓦纳人常有微词，后者对前者也总是不无怨言，其中症结何在？中国商店为当地人创造了很多就业，也为他们提供了很多便宜的日常生活用品，但为什么博茨瓦纳当地报纸仍惯于将中国商人与各种冲突相关联，强调中国商人在雇佣和服务等问题上与当地人的对立？中国商品被博茨瓦纳人或当真或调笑地称作“假冒伪劣”，但为什么所谓的“假冒伪劣”仍能在当地市场上热销？中博两国政府层面的友谊合作比较突出，但为什么博茨瓦纳当地媒体对中国在博茨瓦纳的存在却有很多负面的报道？国际的、非洲的和中国的媒体常常明示或暗示中国在非洲的强大，但为什么有些中国商人并没有明确或者切身的感受？ 要明确地回答这些问题有一定难度。一方面，即便我们可以从中国人的角度进行一些解释，但显然并不能期望博茨瓦纳人和相关第三者一定就能够理解和接受；另一方面，当我们讨论“中国商店中的社会互动”这种民间层次的中非关系时，其实也并不能局限于民间层面本身，我们显然不能忽视或者说无法避开政府或政府主导层面的中非关系的框架性影响。《磨合》论及了有关方面在博茨瓦纳开展的电厂、玻璃厂和机场建设三个“大项目”（mega projects），由于项目实施中的一些不顺畅以及一些不良的结果，博茨瓦纳媒体进行了较多的给予中国方面消极评价的报道，这影响了中国的形象，进而也不可避免地影响了中国商人、中国商店和中国商品的形象。当中国与博茨瓦纳的上层合作出现负面时，草根层面的中国商店就可能成为最易定位的针对目标，从而使中国商人、中国商店、中国商品的负面形象被进一步放大。 《磨合》提出，中国的国家形象塑造走的是一条自上而下的路线。但是，这种自上而下的路线迄今为止并未能真正有效地影响博茨瓦纳的大众。实际上，中国在博茨瓦纳的形象很大程度上是由中国商人与当地人在中国商店这一“接触地带”进行互动而创造的，但中国商店的这种重要角色并没有得到政府层面的承认。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商店”实际上是一个未被授权但却被博茨瓦纳人认定的代表中国的“招牌”——迄今为止，我们仍未真正认识到这一点的重要性并采取相应行动。 从实际情况来看，政府层面的交往特别是高层政治往来常常并不能给非洲国家的大众以触动，各种“大型合作项目”也往往只与相对较少数的人有关，大部分非洲人主要是通过使用中国制造商品和接触中国商店的中国商人而注意到中国在非洲的存在。在中国商店这一“接触地带”，几乎每日都上演着中国商人与博茨瓦纳人的互动，这种互动持续地塑造着中国在博茨瓦纳的形象以及中国与博茨瓦纳的关系。如果不理解这种草根层面的互动，就不能真正理解中国与博茨瓦纳关系中的种种问题，就难以找到有效的改善或者提升中国在博茨瓦纳形象的路径。 《磨合》关注到了中非的民间互动并对其进行了比较深入的个案化研究，不管作者本身的意图如何，它在客观上确实提醒了我们要在关注政府层面中非关系的同时也关注民间层面的中非互动。但不得不说的是，在《磨合》之外，情况仍然是令人遗憾的，现有研究对中非民间互动的关注仍非常不够，以致于我们仍难以理解和把握这些互动，在难以控制它们的消极影响的同时也难以发掘利用它们的积极影响。 从长远来看，中非关系的扩展、深入和良性稳固可能将更多地依靠中非民间互动的灵活、有效和成熟，中国在非良好形象的树立和长久维持更是有赖于此。从实践层面来说，需要民间力量自身的探索，也需要政府层面的加强重视、引导和支持；从理论层面来说，就需要对中非民间互动进行更多更细致更深入的调查和研究，这似应成为当下和未来中非关系研究的一个重中之重。
《磨合：博茨瓦纳中国商店中的社会互动》 ｜Yanyin Zi｜ African Books Collective, 2017. 作者简介： 訾彦訚（Yanyin Zi），毕业于日本京都大学非洲地域研究科，现任职于日本立教大学。主要从事非洲人类学、交叉文化管理研究，重点关注南部非洲，自2011年起在博茨瓦纳、纳米比亚、赞比亚和南非进行有关亚非关系的实地调查。受京都大学校长出版资助出版《磨合：博茨瓦纳中国商店中的社会互动》一书，承担有日本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南非亚洲企业的人事管理”。 目录： 1Introduction 2Literature Review and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3Methodology and Research Design 4China Shops and Chinese Merchants in Botswana 5The Business Challenges and Strategies in China Shops 6Fong Kong Goods and Related Relations in China Shops 7Employer–Employee Relations in China Shops 8China–Botswana Relations beyond China Shops 9Movement of Chinese Merchants 10Conclusion: What Next for China–Africa Relations （刘伟才，上海师范大学非洲研究中心副主任、副教授） （本文刊载于《中国投资》2020年8月号）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