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法国、葡萄牙、比利时、德国、意大利等多个国家在一片逾2000万平方公里之广的土地上实行殖民统治，其形式不可能划一。而从动态的视角去看，殖民统治在非洲的形式更是多样而复杂。

殖民地的基本形式

一般情况下，欧洲国家在非洲占据的地盘都被称作殖民地。但如结合特定的历史进程和法定框架，殖民地实际上有不同的存在形式。

第一种是由较早时期欧洲人在沿海的据点或小块定居点发展而来的殖民地。比较典型的沿海殖民地有西部非洲的黄金海岸殖民地（Gold Coast Colony）、拉各斯殖民地（Lagos Colony）和南部非洲的开普殖民地（Cape Colony）。这种沿海殖民地基本全由欧洲人掌控，有相对较多的欧洲人定居或长期居住，在行政管理和社会生活方面有比较鲜明的欧洲风貌。尽管这些殖民地后来都被并入更大范围的殖民框架，但它们往往仍能保持重要乃至中心的地位，一些文化性的特色也在不同程度上得到保留。

第二种是保护地（protectorate）。保护地往往基于欧洲人与非洲当地统治者签订的协议。签订协议的欧洲人有的代表欧洲国家政府，有的在签订协议时并不具备代表权，但协议后来得到政府的认可或被政府加以利用。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初，通过签订“保护”协议获取势力范围的做法比较常用。特别是在瓜分非洲的激烈争夺年代，欧洲相关国家政府为了尽快满足“有效占领”原则，不择手段地拿到一纸“保护”协议成了一种最便利的做法。所以，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时，很多殖民地的法定地位其实是“保护地”。

在保护地框架下，欧洲方面会根据该地的经济价值、地缘价值、政治价值等决定介入的方式和程度，当地非洲统治者的权威会得到不同程度的保留。比较典型的保护地是作为今博茨瓦纳共和国前身的贝专纳兰保护地（Bechuanaland Protectorate），它当时之于英国的价值只是充当欧洲人由南向北进入南部非洲内陆的通道，英国不愿意去实施深度介入式的管理，也不愿意考虑当地发展之类的事务。在这种局面下，贝专纳兰保护地的权威人物一度抱怨英国没有关注当地的发展，但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权威正是因此才得以较多地保留。

第三种是个人或特许公司领地。存续于1885—1908年间的刚果自由邦（Congo Free State）是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Leopold II of Belgium）的个人领地，对应今津巴布韦和赞比亚的南罗得西亚（Southern Rhodesia）和北罗得西亚（Northern Rhodesia）曾是塞西尔·罗得斯控制的英国南非公司（British South Africa Company）的领地，今属肯尼亚和乌干达的大片土地曾短暂归属威廉·麦金农（William Mackinnon）的英帝国东非公司（Imperial British East Africa Company）。在刚果自由邦，利奥波德二世从理论上来说拥有无上的权力，他可以任意取舍，生杀予夺，由此造成的罪恶是欧洲殖民非洲历史上的一个重大污点。特许公司对其领地的管理从理论上来说会受到要求“保护土著利益”的特许状、公司董事会、领地上白人移民力量的制约，但它们的权力仍然非常大，除了全面的行政和司法权外，它们还可以没收并占有土地、征税、建立并维持军警武装等。

第四种是自治领。自治领主要是白人移民数量较多并且比较集中的殖民地，这类殖民地数量不多，就撒哈拉以南非洲来说，早期最具代表性的是开普殖民地，后来主要是南非联邦（Union of South Africa，1909—1961）和南罗得西亚，其中南非联邦具有法定正式的“自治领”地位，南罗得西亚则是由当地白人移民组成所谓的“责任政府”来实施统治。在白人移民殖民地内，白人力量按肤色划线来推进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生活，实施制度化和法律化的种族主义统治。还有一类自治领仅在法律意义上短暂存在过：部分非洲国家在正式独立前曾有一个短则数月长则数年的“内部自治”时期，这些国家在内部自治时期的地位也可被归入自治领范畴。

第五种是因国际联盟和联合国而生的委任统治地（League of Nations Mandates）和托管地（ United Nations Trust Territories）。“一战”后，德国在非洲的殖民地被纳入委任统治体系，卢旺达、布隆迪由比利时实施统治，坦噶尼喀（Tanganyika）由英国实施统治，喀麦隆和多哥均由英法两国分割，西南非洲（South West Africa）则由英属的南非联邦实施统治。联合国诞生后，委任统治地转为托管地。委任统治地/托管地虽近似或实质上等同于相应国家的殖民地，但从法律上来说，国际联盟/联合国有权过问和干涉相关领地的事务并对其最终命运有决定权，只不过由于资源和力量限制，真正决定相关领地命运的仍主要是具体实施统治管理者。

在委任统治地/托管地中，作为今纳米比亚前身的西南非洲是一个特例，它属丙类委任统治地（Mandate C），按规定可由委任统治国将其作为自身的一部分来进行管理。在实际过程中，南非基本上是吞并了西南非洲。对此，联合国一直持不认可态度，并在1966年取消了南非的委任统治权，但南非仍实际统治西南非洲至1990年。

作为个人领地的刚果自由邦

在非洲的殖民地从形式虽无外乎上述五种，但仍存在一些复杂化的情况。在宗主国的操弄下，有的殖民地在不同时期有不同形式，有的在内部包含多个形式不同的组成部分，还有多个不同形式殖民地被拼凑成联合体的情况。

一些殖民地在不同时期有不同形式。早期出现的个人领地、特许公司领地、保护地后来大多有形式的变换：利奥波德二世的刚果自由邦成了比利时政府的殖民地，英国南非公司的南罗得西亚和北罗得西亚则分别变成自治的白人移民殖民地和英国政府殖民地。保护地主要是从以羁縻为主变为宗主国有较多介入，但这种“较多介入”仍有程度的不同，有的保护地直接成了宗主国严格控制的殖民地，有的进一步丧失自主性但并未完全失去保护地的法定身份。

殖民地形式变换比较有代表性的例子是在东非。19世纪80年代末，今肯尼亚和乌干达所在的土地成为英帝国东非公司的领地，其中对肯尼亚所在地方的占领是基于与桑给巴尔素丹签订的协议，对乌干达的控制则依托干达王国；19世纪90年代中，东非领地被分作乌干达保护地和东非保护地；1920年，东非保护地大部变为肯尼亚殖民地，沿海的一条东西约16公里宽的条状地带却根据与桑给巴尔素丹的协议成为肯尼亚保护地。

一些作为非洲独立国家前身的殖民地实际上是由不同形式的殖民地组合而成。最典型的例子是后来成为加纳共和国的黄金海岸。它包含四个部分：1821年始建的黄金海岸殖民地、在征服阿散蒂国家（Ashanti）基础上建立的阿散蒂殖民地、北方保护地（Northern Territories Protectorate）、1922年起由英国委任统治和托管并在1956年经公决和联合国同意被纳入的英属多哥（British Togoland）。

一些不同形式的殖民地在特定时期形成过联合体。一个典型的例子是1953—1963年存在的中非联邦（Central African Federation），它由自治的白人殖民地南罗得西亚、英属殖民地北罗得西亚和被称作英属中非保护地的尼亚萨兰组成。另一种比较常见的情况是宗主国会将多个不同殖民地合并在一起实施管理，比如法国在西非和赤道非洲的基本做法就是以达喀尔和布拉柴维尔为中心，派设大总督管理多个殖民地；英国在东非的做法则是以内罗毕为中心，以一体化为原则管理包括今肯尼亚、乌干达、坦噶尼喀等在内的土地。

除了殖民地形式的不同和基于此的排列组合带来的复杂性之外，还要考虑不同宗主国统治差异的问题。这种问题在西非最为典型，在这里，法国殖民地和英国殖民地交错，由此形成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差异一直是西非区域一体化难以完全解决的问题。

加纳的内在构成

欧洲宗主国从自身利益出发对在非洲的殖民地进行设定、变更、分割、组合，在不同法定框架下赋予不同地区或不同人群以不同地位，打乱了非洲相关地区的自然地缘关系和传统秩序，为实施“分而治之”提供了抓手。殖民统治结束后，殖民地形式多样复杂的消极影响仍然延续，给一些国家的治理和认同建设带来了麻烦，也给一些区域的一体化进程带来了阻碍。

作者：刘伟才，系上海师范大学非洲研究中心副主任、副教授

本文刊载于《中国投资》2021年4月号